第六章 酒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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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午。
  况家堂屋,方桌摆中间,有酒有肉。
  因着种种原因,约在晚上的酒局改到这时,又急又燥。
  “好端端的,人说没就没,也太突然了。”王大贵滋溜一口,一碗酒下去大半,但仍消不掉那满脸戚容悲色,仿佛被丧父之痛掩埋似的,“赵老爹多好的人啊。”这句过后,碗里空了。
  情真意切,无可置喙。
  况平、范和只能陪他小抿了一口。
  王大贵再次把酒满上,只有小半坛酒,能多喝一口是一口,现在这天气,酒是稀缺物儿,只是这次没急着喝,先捞条兔腿,啃吧干净了抹抹嘴,“两位兄弟,哥哥笨,没读过书,赵老爹走前说那些听不明白,所以,咱们要不要走?”
  这个问题,估计今天很多人都会问,没有答案,没几个能睡的安稳。
  况平看看他,“赵老爹最后那句话,其实是黄历通书里,地母经上的一句,还是关于去年的,信不信的,都在自己。”
  他这回应算的敷衍,但在里屋的妻子隔帘听到,针还是扎在指肚上,血珠沁出,忙放唇间吸吮。
  坐旁边习字的狗娃看到,忙问,“娘,咋了?”
  寒君瑀示意他噤声,才小声说,“不小心扎一下,娘没事。”
  这时只听外面王大贵问,“况老弟,这玩意儿准不?”
  “没怎么研究过,说不太上来。”余光往屋里瞥一眼,况平才继续说,“但时光流转,四季更迭,数个甲子中,总有一两次能对上。所以准不准的,看运气。”
  还是模棱两可的话,但这种运气估计没人想要。
  王大贵喝口酒,转去看另一个,“范老弟怎么说?”
  范和目光盯过去,干脆而直接地问,“你家里还有多少粮食?”
  “没了,一点都没了。”王大贵连忙摆手,好像生怕动作慢了,家里就能多出点粮食来。
  范和视线移到别处,问出第二个问题,“山里还有多少粮食?”
  “呃。”王大贵像是明白了什么,呆愣半天,才说,“大雪漫了山,除了两位老弟,村里大概没谁能在山里猎到活物了。别的,就更不用想了。”
  “雪会越来越大的。”范和接一句,就不再说了,情绪看上去不高。
  但他的意思,在座的都明白,当雪一日比一日大时,只怕再没人能从山里搞到吃的,那么,家里的存粮能撑几天?
  想通这些,本还有点沾沾自喜的王大贵顿时慌了,“照老弟的意思,咱们该走?”
  范和没说话。
  他又去看况平。
  况平想了想,“不瞒两位,就算没有赵老爹说,我们夫妻也已经决定搬到县上去了。”
  “什么?你们要走?!”王大贵差点跳起来,如果以后都看不到那帘后的美妇人,他以后的生活该是多么灰暗?
  范和同感意外,也不自禁看过去。
  “狗娃七岁了,我想送他去县学读书,多认几个字。本来开春才走,但高虎拿了虎皮犹不甘心,就想着早走早好,惹不起得躲。”
  况平解释一番,真假参半,不过说服力是有的,天灾人祸摆着,不想着逃开才是傻的。
  王大贵也知道这是正确选择,但有那点小心思在,仍免不了想作梗,根本不想最后会便宜了谁,会不会害人害己,“去到县里,不是离高虎那厮更近了?”
  “县城大着呢,平时少出门,未见得能遇上。即便遇上,多少是有规矩的地界,谁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胡来。”况平只能这样解释,虽然他自己也不怎么信。
  “老弟,不是哥哥说你,这想法有点天真,没权没势,走到哪里天都是黑的,顶多是换一拨人接着欺负咱罢了,哪有待在山里自由自在?真有惹不起的找上来,大不了躲山里去,谁能奈何咱?”
  费了唾沫,人家无动于衷,只是陪笑,王大贵便又转了说辞。
  “还有,山里孩子读什么书?难道还能考状元做官不成?简直做梦!依俺说,不如多跟咱们学点拳脚手艺,靠着大山,一辈子吃穿不愁。真要读了书,脑子坏了不说,拿不起刀挽不了弓,这世道咋活?真是欠考虑了,谁的主意啊,太……”
  话说到这里,旁边范和酒碗递到了嘴边,把他话头也打断,“话忒多,喝酒。”说完,酒碗转回去,一口干了。
  “呃……”想不到他突然来这手,王大贵又惹不起他,明知道是被针对了,也只能捏着鼻子把碗里的酒都干了。当然,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说错的地方。
  别人也没说他错,只是如他所愿,短短时间内,把那小半坛酒送进他肚里……其实他清楚自己是被灌酒,但哪里舍得不喝,也算求仁得仁。
  “聒噪。”人出溜到桌下,范和管也不管,把碗里酒喝尽,才看着对面问,“怎么想起送孩子去读书?”
  说实在的,他也很讶异,不是想不到,只是有些突然,突然的让他忍不住想问问。
  再者,虽然讨厌王大贵,可也不得不承认,在他心里,读书远没拳脚功夫实用,如若没有登天梯的跟脚,还是活着最重要……所以,他还是得问问。
  况平沉默片刻,决定说实话,虽然那不一定是别人想听的,“她说山外很大,孩子该去看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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